顾爱仪

椰历三十二年夏

永熹帝后(上)

【一】思帝乡·桂花香

朱见渝的皇位得来既没有史书上的那些腥风血雨也没有传说演绎中的惊心动魄,而是突然的从天而降。

因为他的皇兄朱见溢承大统登极不过一月有余,便很戏剧化地一命呜呼,成了大行皇帝,且没有留下任何皇嗣。皇太后与内阁定策之后,选定了大行皇帝唯一的弟弟朱见渝为新帝。

朝廷的尚书和大学士们直追出一千多里路才把正在前往封国路上的朱见渝追回京城去,请他回去主持大局。

是以见渝还没到封国境内,一行人又掉头往回走,又用掉了一个月的时间。

夕阳斜照里,朱红色的城门遥遥在望。

见渝回到阔别两个月多的京城,已是深秋,早晚霜华浓重,落叶枯枝,满目萧索。

与他走时的景致已经截然不同,也没想过今生还能踏足此处。

他离京之国那日恰逢三秋桂子初绽的时节,细小的鹅黄花朵藏于浓绿葱茏的枝叶之下,馥郁甜蜜的香气笼罩了整个帝京,在此之前他已经闻了十七年,今年应该是最后一次闻到帝京的桂花味。

伤感之余,就有了几分苦涩。

见渝特命内侍折了一枝桂花,一同带到封地江陵去。

本朝祖制为了完全杜绝藩王谋反的可能性,对藩王监视极严密,一旦藩王就藩,终其一生不能再回京城甚至不能离开封地,即使生母去世也不能回京奔丧。

最后一日,见渝进宫拜别生母宁太妃,宫内因为新帝登极隐隐有了焕然一新的景象。面对满园初秋良景,红柿累累压枝,明黄菊花鲜要夺目,母子二人却相对垂泪,还要在躲人后不能让人看见,以免落人口实。

彼此皆以为这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两侧厚重城门缓缓而启,见渝坐在马车之中怀中抱着的是一大簇桂花,枝枝节节,在不算很大的密闭空间内,薰得想让人落泪,桂花香气并没有如见渝想象中的缓解离别苦闷情绪。他深吸一大口气,终于预备好到江陵去,做一个永远的富贵的囚徒。

庞大的王府马队撵过土路,车轮轰然辘辘,见渝掀开马车的帘子,回望身后,辉煌广阔的城池已是杳杳不可见。



【二】明月斜·梨花白

徐来被选为秀女并一路过关斩将成为皇后的最终人选的消息一出立即轰动了整个秀水县城,围观群众把徐家堵的水泄不通,对徐举人的恭维态度一时间胜过了县太爷。

南延巷的徐举人虽然考了半辈子也没有考上进士,没想到女儿却是个极争气的,也因此他多年的郁郁不得志霎时烟消云散。

得益于本朝祖制,为防止后妃与前朝勾结,皇后及后妃皆选自小户清白人家,但是像徐来这样能选上皇后的,当然运气也是极好,于几千女子中脱颖而出,合了礼部和两位太后的眼,徐家能出一位皇后实属祖坟冒青烟。

新帝朱见渝登基已有半年,改年号永熹,而短短的两年之内换了三位皇帝,国朝事务不可谓不忙碌。去岁的新科进士们,还未正式授职,便已成了三朝元老,现在有了见渝这个新帝,更是抓紧机会发光发热,奏章一本本的送进内阁大堂。

鉴于见渝的父亲世宗皇帝的子嗣只剩下见渝这根独苗,若是在像光宗朱见溢一样登极一月而崩,皇朝再找一位继承人,与世宗这一脉关系又隔了几层。

所以互看不顺眼的两宫太后一致认为该先让朱见渝娶上媳妇绵延皇朝血脉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一件事。

在礼部呈交的三名最终人选里选了徐来,这个来自江南水乡带着江南的朦胧烟雨感与柔和的女子,并对这个儿媳给予厚望。

朱见渝见到徐来就在永寿宫,暮春的温热阳光里,天光晶映,见渝独自站在宫门外亭亭如盖的梨树下,看着他的未来皇后。

徐来被十多名教引女官团团围住,教导她如何更符合一位皇后母仪天下的优雅风仪。

“姑娘且步子放慢些。”

“姑娘手举高些。”

“错了,错了,再来一次。”

徐来的肤色在人群之中也是晃眼的白,整个人宛如新从莲蓬里剥出的莲子,清新白糯。午后有些热,热浪在她的双颊染上了秀丽的红,她仍是认认真真地练习下去,动作娴雅。

偶尔教引的女官夸她几句,就眉眼弯弯地笑。倒让那些颇为严厉的女官们不好意思起来。

徐来无疑是江南的溶溶月色,粉墙瓦黛里长成的皎皎梨花,带来惠风畅畅。

见渝依然站在树影里,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人发现他。但在下一次徐来微笑时,他也无知无觉地跟着同时微笑。

午间清风徐徐而来,梨树叶沙沙作响,叶低黄鹂啼声呖呖婉转,暂时驱散了见渝的不安与焦躁。



【三】御街行·杏花雪

见渝在成为皇帝后第一次安稳入眠,就是他偷偷跑去看过徐来之后,于是他便很自然地将之归功于徐来。

他的患得患失里,只有徐来是确定的,他的皇后。

特别是在那个传言喧嚣尘上并有愈演愈烈态势的时候,更显弥足珍贵。

传言何人而起,锦衣卫探查之后已无处可循。

现下流传的几个版本,但大体是这样:据说世宗皇帝在位之时,因为宠爱宁妃,想废长立幼,立小儿子朱见渝为太子。奈何祖宗家法以及朝中大臣据理力争,世宗皇帝最终也没能成这件事。及至光宗登基,朱见渝母子害怕报复,就密谋毒死光宗。这样一来,朱见渝就成了世宗皇帝唯一的儿子,皇位自然就是他朱见渝的。

这是个很让人信服的传言,合情合理且带有百姓喜闻乐见的曲折故事的色彩,切中人心,一时之间信者剧增。

见渝初听这个传言已是算晚的,还是身边的太监们瞒了又瞒最后不小心说漏嘴才知道的。

小太监说完就跪下他的脚边,抖成了筛子,“万岁爷息怒,必定是那起子烂舌头的别有用心的小人胡乱编排的。奴才、奴才也只是听人说的。”

四月的艳阳里,杏花如绣,春色蓬勃而出,见渝只觉得浑身都冷,如坠落寒冰之中,冷的骨骼轻颤。

且没有任何办法缓解这种无能为力的情绪。

见渝很明白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是利益的最大既得者。因为他得到了世间至高无上的皇位,这是代价。

无论他是选择镇压这个可怕的传言,还是无视它,这种弑兄夺位的阴影都会笼罩他的一生,无处可逃,更甚至会被写到后世的史书上,永远摆脱不开谋逆篡位的嫌疑。

但很快见渝意识到一个更致命的问题,他不应该从太监口中得知消息,而是应该是锦衣卫。

而显然锦衣卫没有向他秉明详情,这是远比传言更严重的事情。

十八岁的少年天子朱见渝,望着熟悉的红墙琉璃瓦宫墙所框出的四方蔚蓝天空,第一次感受到了皇帝位置上的危机四伏。从初登皇位的幻梦惊醒过来,认真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惊觉他尚且没有自己的心腹,他潜邸时期的老师们也没有一位成为内阁阁老。



【四】过龙门·榴花燃

如果说见渝在听见兄长驾崩的消息时,没有丝毫高兴的情绪那当然是假的。

京城带来的新桂在去江陵的千里迢迢路途之中,早已纷纷凋谢,黯然失色,最后一点念想也消失殆尽。

然而很快来路尽头扬起阵阵黄土尘埃,身着白衣角带孝服装束的尚书大学士追来了,声泪俱下地向他告知这个消息。

大行皇帝朱见溢驾崩,龙驭宾天。

见渝第一个想法很直接地不加掩饰,他可以回京了。他毕竟不是圣人,有凡人的私心。

再其次才是不找边际的悲伤,兄长见溢和他虽不是一母所出,但是感情尚算不错,一起偷跑出宫去玩也是有的。

因为见渝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如某些传言一般成为太子,自然心态很正,对待兄长很是恭谨。父亲世宗倒是真说过要让见渝当太子的话,但见渝知道不过是酒后的醉话,当不得真。

就算世宗皇帝真的想这么做,言官们绝不会放过这个直身正天下的机会,廷杖也好,贬官也好,只会让他们越来越兴奋。惹到了这些言官中的一个,必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这是皇帝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科举考试选拔出的文官们可以容忍皇帝可以纵情声色沉迷修仙不理朝政,但绝对不允许皇帝们破坏法度。

也因此本朝皇帝无一不是遵守立长立嫡的国朝法度。

见溢的身体不算太坏,在见渝的印象中,虽然兄长常常延医治病,但每次都安然度过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摧折了见溢的健康,那么只有父亲不时猜忌的态度。实际上见溢不明白那是世宗幼年经历残酷宫廷斗争所养成的,那种猜忌其实针对所有人,大臣、后妃、百姓,自然也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这一点上见渝有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敏锐洞察力。

世宗皇帝的崩逝,无疑打开了见溢心中的最后一道闸口,比皇位上的艰辛他更先体会到的用之不竭的权力。

与之而来的就是毫无节制的与后宫妃嫔夜夜笙歌,达到某个极点隐疾爆发,转盛而衰。

这是太医对见渝说的诊断结论。


突然厌倦了 那些为了皇位的不择手段 利用女主or女配上位 就写个两个幸运儿吧 一个皇位从天而降 一个祖坟冒青烟成为皇后/文章练习 练笔之作/写了有一段时间了 卡文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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